留下城市的记忆
在阮仪三看来,一个历史文化遗存是连同其环境一同存在的,不仅要保护其自身,还要保护其周围的整体环境,这样才能体现出历史的风貌。
“城市应该是留有很多记忆,但从来做不到。乡愁是什么?就是在小时候、青少年时代,你曾收获过、留下深刻印象过,这些印象都落在建筑物实体上,落在由建筑物组成的各种各样的场景上,人在里面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。‘摇一摇,摇到外婆桥’,那么桥要在,河要在,外婆去世了,你还能带着你孩子去那个桥上讲你外婆的故事。但假如桥不在了,环境没有了,你也不会再回去了。”
“对于城市来说,我们一定要了解哪些是我们重要的遗存,把它保护住、留下来。留下来干什么?就是用来回味的?不是。而是让这些东西能够进到人们的心里去。在我们的新环境里,能有这些城市的记忆。”阮仪三感慨,“我们中国有很多城市,能留下的古城有多少?我1980年代做过统计,两千个。现在有多少?基本上保持原来面貌的,二三十个,数得过来。这是非常遗憾的。”
在沙龙现场,阮仪三放了一张巴黎的照片。照片中的一百平方公里内,所有建筑都是18世纪之前的建筑,连19世纪的都没有。“这些建筑啊,全是历史,所以它是世界文化遗产。”阮仪三说,“我们有这样的保护吗?我们也有明清一条街,过去一看,都是假的。这一点很值得我们思考。”
再说起二战后,许多欧洲国家把历史古城看作是自己国家和民族的财富。比如华沙的战后重建,华沙否定了修建新红场的建议,决定把华沙按照原貌恢复,结果一周时间里回来了30万华沙人,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建成了华沙老城。
“战争结束了,30万波兰人一起回来重建家园,重建得一模一样。这成为了世界文化遗产。本来世界文化遗产是不允许重建的,但是华沙这种精神,让它破例入选了。”阮仪三称,后来欧洲很多地方,像布达佩斯,都学习华沙这种精神,“这重建对于人民怀念故乡,起了一个重要的作用。”
上海的外滩、犹太人保护区,还是保下来了
“那么说到我们的大上海,在历史保护城市中,上海做得还是比较好的。比如外滩,就是保存得比较完整的。”
上海总会、汇丰银行、上海海关、友邦公司、和平饭店(沙逊大厦)......被誉为“世界建筑博览会”的外滩是上海也是我国近代外来建筑形式最集中的地方。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阮仪三开始做外滩、南京路及老城隍庙地段的保护规划。
外滩规划中很重要一点是——留存它整个的完整的历史风貌。在阮仪三的努力下,25幢外滩优秀历史建筑被保护了下来。“也有很多房地产商想要进来(建高楼),我们提出外滩的建筑不能是新建筑,上海外滩的空间轮廓线不能被破坏。他们请我给房地产商做建筑讲座,说完人家问 ‘那你的意思就是叫我们不要来?’,我说 ‘我就是不要你们来。’”
后来到了城隍庙修复,阮仪三的老师曾给他四个字的意见:“第一个字,小。第二个字,小。第三个字,小。第四个字,小。”
“小街、小巷、小商品、小尺度,这个就是上海城隍庙的特点,也是全国唯一。这是明代留下来的乡土风情。”阮仪三说,但可惜开讨论会的时候,他只得到了一个人的支持,后来也没有按照他的方案去做。
再说起同样凝聚阮仪三心血的上海提篮桥历史保护区(犹太人避难地),当时在他的坚持下留了下来。反法西斯胜利六十周年的时候,一百个曾经在这里居留过的犹太人回来探亲。其中93岁高龄、曾做过世界银行总顾问的布鲁门萨到了这里非常激动,说“不要扶我,我要摸到这个墙,我小时候就在这个墙边玩”。
老先生还满脸泪水地向女儿回忆:“当时全世界都不收留我们(犹太人),但中国把犹太人保护下来。”后来以色列总领事就向阮仪三建议报世界遗产吧,因为所有犹太人纪念地都是苦难的、悲剧的、灰色的,而你们上海这里是友谊的、团结的、充满人性光芒的。”
“所以说,留住这些建筑,不仅仅是留住这些房子,留住好看的漂亮的东西。更重要的是人的活动,人的活动就是我们重要的记忆。”阮仪三如是说。
不只保护老房子,还保护中华人情
不少游客来上海,第一站会是新天地,因为这里可以看到“老上海的历史风情”。
但阮仪三表示,“石库门用来干什么?就是住人啊。”
阮仪三说:“对于石库门来说,我们一家一户,门对门,人对人。胡同人家都是贫富混居、不分阶级,孩子们成群结帮的。我们中国的传统,无论北方的四合院,还是上海的弄堂,都讲亲情、和睦、恋家、公德、互助。 你看弄堂里面,一个老爷爷坐着,一个小朋友在玩。这小朋友是不是他的孙子?不一定的,但他肯定会很好地看住他。”
“可我们现在住的小区,没有这个的,我们缺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。”阮仪三认为,建筑物就是我们留下来的历史的记忆,而这些记忆还和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。“正是它留存了这些历史的记忆,才使我们有乡愁。我们要留住我们的乡愁,才能保住我们的文化。”
阮仪三感慨,文化一旦消失就不复存在。“建筑是物质和非物质文化的载体,保护我们共同的城市文化遗产,就是维护我们的中华文化。请大家一起来保护城市遗产,振兴中华文化。我们的责任不轻。”